【7月1日-3日，由清華大學、中國人民外交學會主辦的第十一屆世界和平論壇在北京召開。

在“氣候與多邊主義”合作小組討論中，斯里蘭卡駐中國大使帕利塔·科霍納（Palita Kohona）從發展中國如何應對氣候變化、如何平衡追求繁榮發展的物質生活與行節能減排低碳目標的角度發表了主題演講，并與主持人，清華大學氣候變化與可持續發展研究院院長李政以及現場嘉賓進行了交流討論。】

帕利塔·科霍納：主席，聯合國駐華代表，各位閣下，尊敬的代表們，各位同學們，毫無疑問，人類活動確實加速了氣候變化，帶來了全球變暖。大部分的科學家都認為，我們現在所做的事，確實破壞了未來人類的福祉，我們有IPCC的報告，一次又一次地證明了這一點。很多《巴黎協定》的成員也同意，所以我們有這樣的共識，需要采取行動來應對全球氣候變化。

自從1992年里約會議以來，我們一直在討論這個問題，也達成了共識要把溫度上升控制在1.5攝氏度。全球已經達成了各種宣言和公約，有了雄心勃勃的目標，而且也已經就措施達成了一致。但是每年我們都面臨著更多的氣候變化災害，包括熱浪、干旱、洪水、颶風、龍卷風、臺風等等，這些都說明氣候變化很嚴重。當然，還有其他風險的破壞，比如珊瑚礁的破壞、漁業資源的破壞、糧食短缺以及冷卻加熱對環境所帶來的影響。我們也看到了跟水資源相關的戰爭，還有跟氣候相關的難民問題，在世界上有些地方，難民問題也因氣候問題而更加嚴峻。

我們需要解決的問題究竟是什么？現在我們都達成了一致，就是勢必要應對氣候變化，以創造一個更好的未來。

關于我們需要采取什么樣的行動，雖然在這方面有越來越多的共識，但是我們卻看到，現在的行動完全不夠。我們應該回顧一下大家的共識，即我們應該做些什么，還有哪些沒有做，為什么沒有做。我們需要廣泛討論，談及讓所有人受益的低碳發展。我們應該參與這些討論，討論為什么整體而言，世界各地的人們不愿意放棄他們已經實現的東西，即通過工業化實現的繁榮。工業化已經造成了一種難以置信的高奢侈生活水平，尤其在發達國家。對于一些發展中國家而言，這還是一個遙遠的夢想。

也許這種回顧可以避免今后出現沖突。在發展中國家的世界里看到的問題，希望也能被發達國家所看到。在過去的一個世紀里，一些國家通過砍伐森林和廉價的自然資源，比如化石資源等實現了繁榮。但是這樣產生的繁榮并沒有惠及最底層的民眾，至今仍然如此。繁榮的夢想必須是惠及所有人的，而且不能通過這種不可持續的方式，比如說使用化石能源來驅動汽車來實現。

現在巨大的挑戰在于，需要剝奪一部分人的富裕生活，才能實現可持續發展，這對一些人來講是不可想象的。發達國家不斷地通過工業化競爭來實現繁榮發展，對它們來說，放棄這些東西更難。而實際上，一些貧窮的國家是從上個世紀，甚至從現在才剛開始實現發展。對于它們來說，放棄剛剛獲得的這種繁榮也是很難的。比如斯里蘭卡，我們剛剛才實現了工業化，所以國家很難說服民眾減少夢想，減少看西方電影，或者放棄實現工業化繁榮。

現在我們要談一談，我們能夠做些什么。我們需要討論加強多邊合作，加強國內合作。實際上，我們已經取得了進展，馬上COP28大會就要召開了。但是這個問題不僅僅依賴政府的承諾，還有很多相關方，我們需要說服世界各地的普通人。他們是什么時候擁有第一臺冰箱、第一輛汽油車的？他們需要知道，要實現目標，就需要做妥協。如果不買車，不買冰箱，那么替代品是什么？沒有替代品，就會產生矛盾。我們應該提供一個替代方案，這個方案不會使氣候問題惡化。我們在巴黎和其他的會議上都取得了成果，承諾我們要實現可依賴的電力資源。我們知道怎么做，我們也知道通過什么方法，現在，我們要資金。我的祖國斯里蘭卡承諾在2020達到碳峰值，2050年實現碳中和。中國則承諾2060年實現這兩個目標。

中國在氣候方面的行動令人震撼。我去過寧夏“一帶一路”項目，同時也考慮到環境方面的因素。2021年，中國新能源汽車保有量已占全球50%左右。

世界各地的窮人們還會遇到更多的挑戰，他們可能沒有什么資金，但又遇到了一系列危機，比如說新冠疫情、俄烏沖突等，這些變化都使工作更加困難。現在中國在尋求像風能、水能、太陽能這樣的可再生資源。但是缺乏這些資源的人沒有其他的辦法，只能夠繼續依賴于化石能源。他們也想有替代性的方案，但是如果沒有錢，都沒辦法實現。在這方面，中國是全球的領導者，大家都應該看一看中國做了些什么。

我們需要全球多邊資助機構推動可持續再生資源和能源的發展。現有的資助機構可能沒有辦法來幫助實現該目標，因為內部決策程序過于復雜。還有一些個人、慈善組織以及機構也可以做些事情，但是它們沒有足夠的資金，或者沒有授權，我們需要他們能夠更多地提供綠色發展授權。

女士們，先生們，感謝大家給我這個機會發表我的講話，祝這次的合作小組會議圓滿成功，謝謝。

--圓桌對話--

李政：謝謝大使先生，您的深邃思想和哲學思考令我印象深刻，很有益，非常感謝。

我的第一個問題是，對于全球可持續安全，我們應該如何在聯合國的框架下推動務實的多邊氣候合作？

帕利塔·科霍納：謝謝主席。您提到了一個非常重要、深刻的問題，我沒有現成的答案。

聯合國顯然提供了一個非常好的平臺，我們應該好好加以利用。聯合國等成員國遍布全球，需要我們的支持和尊重，我們一定要用好這個平臺。但是我們也要知道，自1992年開始，我們一直就在利用這樣一個平臺，討論這樣一個平臺。聯合國不會離開，每年都會增加相關內容。我們每年都在讀它的報告，這個報告越來越長。

現在我們要做什么？首先，這個討論越來越廣泛，而且已經進入了基層，個人最后可以以自己的方式來推動解決氣候變化，他同時也在看政府行動。所以，我們把討論的話題帶到民間，帶到最基層，政府可以直接與民眾交流，同時它也需要面向國際，聽取國際意見。

第二，像我們這樣的（發展中）國家，特別希望獲得可再生資源，但是我們沒有相關資金。我們不是特例，有幾十個和我們一樣的國家，想做正確的事情，可是做不了。因此我們必須要找到辦法來幫助他們，為他們的目標提供資金。

我還想舉一個例子，我上大學的時候就已經在談氣候變化。有一位來自發展中國家的同學說，他想擁有一輛車，但是如果這意味著要把最后一棵樹給砍掉才能開這輛車的話，他就不想擁有了。其實，他們不是不愿意開車，他們想有車，但是得考慮到能源從哪里來。需要給他們提供額外的能源選擇方案，這樣他們還是能夠開上車，用上冰箱，用上空調。所有這些問題說到底，還是要解決普通人的實際需求，每天早上去上班的人，他們的需求是什么？其實這能做到，我們有這個技術，但問題在于，現在技術分配時不能讓全球受益。

我們現在面臨的問題非常巨大，不光是我們現在面臨熱浪，還有我們的子子孫孫，他們的生活都面臨著風險。我還想說，我們已經在全球層面的氣候論壇上看到了來自政治的壓力，比如關于水資源的爭奪。現在水已經成了非常重要的問題，大多數的國家都面臨著水匱乏的問題。我們得面對這些真實的問題，然后來解決這些真實的挑戰。

謝謝。

“雙碳目標”的實現需要可靠高效的清潔能源技術（圖片來源：ICphoto）

李政：我的問題是，如果一切按照現在的狀況運行，風險在哪里？有什么讓你懷有樂觀的想法，多邊體制將會如何有效地應對這些挑戰？

帕利塔·科霍納：關于這個問題的回答，我可以寫一本書。多邊主義已經存在了三十年了，在應對氣候變化方面它的結果到底是積極的還是消極的，大家有不同的意見。我在北京，過去好像從來沒有經歷過這么熱的時候。其他國家都遇到了臺風、森林火災還有颶風等等問題，他們現在遇到的問題比以前還要嚴重。我們必須好好利用多邊主義，因為沒有備選方案。

有幾個風險，氣候將會繼續出現問題，我們每年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挑戰，當然由于氣候所帶來的難民問題會越來越嚴重，小島國很可能就消亡了，可能就不存在的，因為海平面在上升。這些都是真實的風險，我們如何來解決這個問題，如何幫助那些數以千萬計無可為家的人？有人可能會說我們可以租別的國家土地，來安置我們自己的人口，當然這可能是一種宣傳手段。我們需要做的就是用好多邊機制，聯合國是唯一一個解決這個問題的機構。但是我覺得除了利用好聯合國之外，還應該把我們現在所討論的問題放到基層當中，讓他們來做決定。

2015年，時任聯合國秘書長潘基文寫了一篇文章“這就是我們要得到的未來”，那時候我發現只要到2020年每年一千億美元的資助到位，我們就能實現這個目標，但實際上我們現在拿到的資金非常少，冰山一角而已，所以我們需要把這個問題再推到基層，讓老百姓來做出決定，你們到底是否為了子孫后代來改變你們的生活方式？這個討論應該是多層面的，比如它不只應該是國際層面，同時也應該是最基層的人討論的內容，因為他們會受到最深切的影響，而不是相互指責。政府會做出承諾，但他們可能沒有辦法實現這個承諾。當然大部分國家即使想要做正確的事，也沒有這個能力和資金。在斯里蘭卡我們就遇到這樣的問題，但是我想我的同事可能還有其他方面的意見。

提問環節

提問1：大家都同意，氣候變化是對人類最大的威脅，它影響到了SDG（可持續發展目標）等目標。剛才您提到了水資源的問題，還有戰爭的問題。我同意，其實對多邊主義最大的威脅就是安全問題。昨天，安理會已經投票支持關于俄烏沖突的維和行動。維和行動已經存在十年了，這是最成功的一項維和行動，但是也是最致命的一次維和行動。

氣候變化對中國有很大的影響，涉及到中國的沙漠。在非洲的氣候變化涉及到了糧食安全，還有整體安全。現在它也成了非常重要的導火索，導致了地區不穩定，引爆了最近的一些熱點問題。我想問，2021年12月份，安理會有一項氣候與安全問題決議草案沒有達成一致，是不是錯失了進一步推動多邊主義的機會？

帕利塔·科霍納：作為聯合國安理會前主席國之一，我覺得這確實是錯失了一個機會，我們擁有很多機會，這就是其中之一。很不幸的是，有時，安理會在解決問題時，并沒有看問題本身，而是只顧及到了15個成員國的利益。

您提到的這一點，確實是安理會能產生影響的地方，但是它沒有。您也提到非常重要的問題，比如與氣候相關的難民問題，還有交戰雙方剝削難民，這帶來了非常恐怖的后果。除此之外，這些問題又蔓延到了鄰國，甚至是離歐洲很遠的地方，比如撒哈拉地區的水資源問題，使得人民逃離了自己的家園，去更安全的草場區以求生存。我們不得不應對這樣的問題。所以，這又是一個例子，說明多邊主義機構應該看到更廣泛的問題，而不僅僅是狹隘地去看誰給誰提供資金這種小問題。

我覺得您提到的這個問題非常切中要害。

提問2：今天在談多邊主義的時候，沒有聽到大家提碳定價（carbon pricing）或者碳關稅問題，這往往需要國家或者地區的回應。您是否支持碳定價或者碳關稅，您認為這是挑戰還是機遇？

帕利塔·科霍納：簡單回應一下。

我相信這樣的碳邊境調節機制可能是歐盟的另外一個工具，讓發展中國家更加艱難，雪上加霜。

提問3：您剛才提到了要向普通老百姓提供替代方案，這樣才能實現轉型。斯里蘭卡是“一帶一路”的重要合作伙伴國，您能不能談一下斯里蘭卡與中國的合作計劃，尤其是關于“一帶一路”發展的合作計劃？

帕利塔·科霍納：您說的很對，斯里蘭卡積極參與“一帶一路”倡議，“一帶一路”對斯里蘭卡的經濟產生了巨大的積極影響。而且我們發現，最近那些早先對氣候變化問題敏感性的批評意見，已經被“一帶一路”相關項目重視了。最近很多人說，中國的“一帶一路”項目更加關注環境問題、社會問題、歷史問題等等，這是個非常好的現象。一個大片地區的共同繁榮可能要考慮到環境問題，因為它對所有人都產生影響，社會的、歷史的、環境的這些問題。對斯里蘭卡來講，我們歡迎且全面支持“一帶一路”倡議。

提問4（觀察者網）：您剛才提到，發展需要資金。COP27最大的成就在于，將“損失與損害基金”（loss and damage fund）正式納入議程。然而，至于資金的來源、資金的分配問題等，仍然存在很大的不確定性。您認為，11月即將召開的COP28在推動資金落實方面將提供怎樣的助力？

帕利塔·科霍納：原則上，大家都認同基金的必要性。然而，要讓基金真正運作起來，我們需要具體制定相應規則，落實并監督基金的收集與分配。許多發展中國家深受氣候變化之苦，都迫切希望得到補償。我希望，本次COP28會議能夠聚焦于規則制定，就如何收集、分配資金設立準則，使得世界上的國家，尤其是貧窮國家，能因此受惠。

提問5（觀察者網）：您在發言中提到，發達國家應當與發展中國家分享更多的技術與資金，但是發達國家對此并不積極。您認為，是否有任何切實的措施能夠督促發達國家真正落實行動，而非只是紙上談兵？

帕利塔·科霍納：關于這個問題，我有相關建議，很多人都曾給出過相關建議。因為只有當發展中國家和發達國家達成共識，認為解決氣候危機是人類共同的目標，這個問題才能被真正解決。發達國家應當認識到自己的責任，這是非常重要的。我并不想指責發達國家在發展初期消耗了更多的資源，但這確實是事實。

在當今世界，我們認為每一個國家都應當承擔責任，但責任應當是分化的，這也是為什么很多年前，我們就認同富裕的發達國家應該幫助貧窮的發展中國家應對氣候危機，這樣可以惠及所有國家。發達國家應當認識到，這并不僅僅是發展中國家的問題——這是所有國家的責任。如果不為所有人解決問題，單個國家的問題也無法被解決。如果各人自掃門前雪，發展中國家因為氣候危機而受到損失，這也同樣會對發達國家造成嚴重影響。所有國家都在同一艘船上，無論沉沒還是順利航行，我們都是一個整體。